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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船载酒空山采茶花楸清欢或山村茶事陈瑞生

茶之为物，形而上者视为妙品，形而下者用以解渴。上千年的真身，犹如云遮雾罩的绿野仙踪，每让素心者挂怀追望。清明前的一日，我与对茶事情有独钟的蓉城文友一同冒着霏霏细雨，兴致勃勃上了海拔千米的平乐花楸山。

熏风牵云动草，吹度得视野清淡寥廓，天空逐渐晴朗。康熙御题的“天下第一圃”以红色阴字凿刻于巨石，赫然半卧在昔日御茶园、如今青葱环绕的茶地里。遥想当年圣祖仁皇帝品鉴州官进献的尤物，龙颜何其大悦，提笔遂玉成金字招贴。而此处的平畴远畈和山川胜迹，却未曾迎得幸临。至于维生素、咖啡碱、氨基酸等有机物以及对身体健康不无裨益的微量元素，君王更是闻所未闻。他只能在宫中与大臣们斗斗茶，搂草打兔子般将在贡茶上做手脚的内务府逮个正着；或者较较江山社稷的嘴劲，讨个铁箍一桶万年青的口彩。留待后人津津乐道的几番戏说，虽不能与禅宗公案的机锋相提并论，但天子口福中，却定然指望这遍野的山间珍宝。

世态仍旧同此凉热，但甘露却彼此味殊。我们在“品茗阁”先行将头道春素饮过。叶卷汤青，草木简约，自外于浮尘和表象的山茶，如同苦修的命数，始终依泊在一碗端不平的水中。极目更高更远的茶树丛，红衫绿袖时隐时现，笑声如滚珠，从半山腰直落。惹得望候风色的烟鸟频频啁啾，仿佛对我们诚挚的好感表示谢意。喧嚣的年月，不必寄望于度人的金针，能穿透圣贤和饮者的双重寂寞；或在左右未必逢源的语境遭遇论师，太阳东、月亮西地高谈茶源茶具、茶造茶饮。当此之时，若将桑麻把来说说，无需开轩就面场圃。

篾背、腰兜一应俱全后，我们便在“竹上花楸”基地的千年树梢煞有介事。一面手舞指动，一面与采茶村妇家长里短。谈笑之际，音容广阔。她们来自当地农业合作社，此项入息虽不占大头，但力所能及的劳作，不失为又一创收途径。一芽一心的拈摘极磨耐性，却也教我们趁便识见了顿脱与掐断的区别；姑嫂们则快速地捋掠火叶，动作麻利得像收割机，人所过处，已采数次的枝叶几乎片芽不留。迷人而涣散的山阴光景，不知不觉便溜掉两个多小时，我们一行躬腰勾背投入篾兜的成果，竟然只是可怜兮兮一层薄。

携上青葱的嫩芽，缓步来到竹树掩映的“御茶坊”。摊晾叶子的间歇，照例在宽大的红砂石露台上沏新茶、话工夫，进而听得些意外之说：如是花楸来历，原从花揪音转。花者，谓春衣罗裙的茶园小女子；揪则音近楸，表动作，含采摘意；为方便记，演为花楸。倘若痛饮酒、读离骚，方可为名士，那么细品茗、探灵异，或许就能成清客。饮酒开放其身，品茗唯求内敛，茶向来与油腻、豪奢各相径庭。时尚新锐，谁说得清下沉的绿叶、上浮的嫩芽、突然停电的日子以及某个糟糕的一天，究竟意味什么？唯有格于器具的颗粒退尽火气，恒久坚持水中的理性辛劳，固守那份入木三分的深刻。蒙主人厚意，特别安排段位高的制茶师傅亲炙教习，让我们详尽了解杀青、搓揉、慢烤等各个流程，感受叶片怎样在自己手下与欢洽亲切的山水剥离相忘。委屈的茶叶在锅中，如同江湖老去的眷春少年，过经过脉琢磨往事，却又卑之无甚高论。而我们的一堆鲜叶最终所得还不到半斤，若与奉行极少理念的千年花楸茶树等量齐观，足堪哂然自嘲。

漏船载酒，空山采茶，该是人生跌宕自喜之事。与性灵、幽篁、道家精神密不可分的茶茗，早已进入我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除了远方好友类别相异的馈赠，我喜欢喝本地特产，包括耐泡的农家自制粗品；鉴于茶楼难免文艺腔，多少有些拘谨，我一般只在家里饮，且每天三次。虽浸润日久而了悟到燕闲消磨性格，然而茶与禅的渊源，息隐林泉的意见和礼数，如同养心的细节，仍让我久久痴迷。未入茶道，自然说不出理，遑论从香茗的汤色深浅，洞明事物的广大和一贯无聊。我不像蓉城诸友，开汤定要摆摆仪式谱，也没叨咕什么赞偈，只是将亲手从花楸山采制的俏素装入木盒，聊作敝帚自珍的借喻。夜深人静时，在墨香四溢的书斋泡上一壶，呷一口，心境为之松爽，进而忽然有了潇湘之意。

陈瑞生：邛崃市作家协会主席END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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