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八）

41

我感到加倍的茫然。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迹象，人们都很熟悉，就是名字不一样：焦急的中老年人，举着相亲或者口号的招牌；吸入了不明药品的青年男女；暧昧的朋友；在男男女女中穿梭但内心依旧十分高尚的君子和淑女，喝醉了会想起前男友前女友，再和眼前的人上床；指责世上没有真心男人的女人，排斥世上没有纯情女人的男人；愤怒的弱势群体和在野党，深得农村包围城市的精髓，比方说写《丑陋的中国人》、《丑陋的日本人》是极鲜明的文化自省，要是写《丑陋的抑郁症患者》，调侃抑郁症患者是参透了庄子的玄学，看破红尘，鄙夷逻辑语言，认为真理已经不能用语言和这个世界表达了，不言亦不善应，辩不若默，或是写《丑陋的同性恋》，那肯定是道德沦丧；穿着漂亮衣服参加各类活动的成年人。他们都竭力让自己生活的更文明一点儿，总能找到城里最好的咖啡馆和奶茶铺。

我愿意相信他们都是社会主义者，该上集体户口，这样就不必费劲记住他们。假若问及他们，这个世界会好吗，他们便会热烈的谈着，谈时局，谈人生，谈理想，谈壮志未酬，谈野心勃勃，谈他们的俊美风度，谈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

但我对他们没有太大意见，只要我还是个文人，他们便都可以出现或消失，不会妨碍我用尽我的茫然。

琳发来电子邮件，问我近况如何，还带来了阿明的问候。我将上文原封不动的发回给她，当晚便接到了她的电话。

“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呢。”她说。

”我总有，高烧时做噩梦的感觉。身边的一丝声响声动，都好像点了快进按钮，自己却落在最后，想伸手抓住他们，但是又留不住，碰不到，很害怕，好恐惧。“

”我有，但不常有，都是生病的时候才会有。你喜欢打电话吗？“

“不太喜欢。有点儿紧迫感。”

”是个文人呢。“她“咯咯”的笑。“我还说假如你想，我们可以经常打电话。”

”文人不好呢，一无是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看你说的，A把你的周记摆在了三里屯的书架上，没想到吧？”

“是呀，有人看你写的东西，那多好呀。”

“我都看完了。采访一下，听到这话有什么感想？”

“很幸福。”

她咯咯的笑。”假如......假如实在不太喜欢那里的生活，就多出去转转呗，或者养养猫养养狗呀，实在不行，还可以学学京城的大爷们，养只鹦鹉。“

”我不太喜欢宠物，什么动物是人类最好的朋友，爱人都未曾来得及，何以爱动物呢？“

”是呀，尤其是你，爱的人太多了。“

”人们总觉得身边都在勾心斗角，男人折磨女人，女人折磨男人，想要所谓的纯真，才会喜欢动物吧？“

”看你把纯真都说成贬义词了。“她又咯咯笑。”可以这么说。他们不认同自己的生活但又改变不了，觉得动物更单纯。“

”那我该换成‘忠诚’。宠物只是忠诚——奴隶般的忠诚，是听话不听话的小孩子。人们对着宠物说话，尝试对话，不仍是对自己说的么？他们反倒应该去当宠物——从小便做一个老年人，每天蹲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和表情便好，他们不必享受造物者给予人的独特恩赐。“

“呀，你肯定会惹怒很多动物爱好者的。你可能是想这里的人儿了，不然不会不高兴。”

“不像是想我，“她停顿了一会儿，”因为你看见我的时候，都不会不高兴。”

“我看了不少的喜剧电影最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默默的想着她在身边的时刻，很短暂。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说：“假如我说我爱你，会让你在那儿过的开心，快乐一点吗？”

她没有给我沉默的机会：“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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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对生活没有希望，”他说。我在傍晚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碰到九叔，他已经杳无音信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就是那些城里最好的咖啡馆，他能找得到。他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坐着有一段时间了，侍应生已经将“CLOSE”的招牌挂在了门口，并缓慢细致的不停擦拭我们身边的桌子。九叔的意思是，不急，我们周围还有好几张桌子可以擦。他没有一丁点的茫然，快乐的像A在机场的脸蛋。他没有问我为何会在这儿，我也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然而我想问很多，但他快乐的让人无从下口，好似出使了西域，带着真经和火药回来了。唯一苦恼他的是要为自己写的书起名。他说，他的的作品的标题应该是三个字。他进一步解释到，三个字的音律有着独特的魅力，比方说，肉蒲团，金瓶梅，林志玲，重音突出，尾音明朗，不多不少，听起来就很空灵，有翻阅的欲望。而两个字的组合太过直接，听起来都像语文，政治，仿佛进了高中；四五个字的太冗长，就像曲线救国，高等数学，像是进了大学；更长的就好比我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太拖沓，像是进了党校。

我觉得他全然没有考虑到一堆思维都尚不健全的小孩子摇头晃脑的背“玉不琢，不成器”这类三字词语，便说：”我想......“

”写东西可不能说我想。“他打断我。”我想，太空了，我们要写一点实在的东西。“

”九叔要写一点实在的东西。“

”你看，这就有故事感，有代入感。“

”党章就都是第三人称。“

“所以对比一下，不就很有时代的感觉了嘛。而且代入的也很空灵：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三个确切的第三人称组成的句子，句式语言平实，但就像谍战片一样，身边好像都是，都有共产党，但你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共产党！通过实在来表虚幻，文学系里的都应该好好学习党章。”

“假如你对生活没有希望。”他又说。

“你可以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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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队雇佣兵。接取官方组织认为过于危险，敏感或是不适宜出面的行动，收取高额报酬，再内部让这些可能会因为负伤而在遗憾中度过后半生的年轻人没有机会后悔，简洁而言就是内部处决负伤人员。负伤严重是一个很虚幻的概念，九叔当即就扩大嗓门问：”负伤严重与否，不全指靠你的主观能动性吗。“

队长说：”那你不来不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嘛。“

”我有问题。“九叔很生气，于是就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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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额数目很让人心动，我很怀疑是不是搞传销，或者是贩毒。九叔显然放的很轻松，拉着我去海边写东西，要不要去再自己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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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海岸线上，海水很温热。海浪朝我的身体层次分明的冲击时我有膨胀的存在感，这大约是所谓的面朝大海，胸怀宽阔。当然，我还想起了垮掉的一代一边游历，吸入不明药品，转身就能念上几句中国佛经禁欲的气度恢宏。九叔本想租一条小木筏，海中舟自横，认定在海中间，躺在扁扁的木筏上定能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这是古人留下来的传统，不像现代化的摩托艇游艇，大都时候上边都是用来开环球小姐评选和性Party，而在木筏上断然不会有此等作为，躺在上边稍有摇晃便会满身海水，除了吟诗作赋实在难有其他娱乐活动。无奈此地有的只是现代化的摩托艇游艇，所以这几天我觉得九叔看着海滩上的树都虎视眈眈，大有砍下一棵做木筏的趋势。

他写好一段就会走过来拿给我，光着脚和我沿着海岸线上能被海水拍打的沙子上走着。九叔写的东西很陌生，而我不想我不去传销是永远也不清楚里边的缘由的。这会儿我发现九叔停了下来，对着远处发呆。女孩穿的并非泳衣，却蹦蹦跳跳的在海里任凭海水冲刷拍打着她的身体，白色上衣也渐渐变模糊变粘稠。我加入了他的行列。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意识到将会有一番海浪迅速扑过我们的胸口位置，我赶紧在九叔做出反应之前将右手上的手稿举过头顶。倘若我披着浴巾，我会是自由女神，倘若手稿封皮是红色的，我会是忠诚的无产阶级红卫兵。九叔从我的手里抢过了手稿，将它往海浪来临的方向扔去，自己踉跄的跌在了海水里，用行动告诉我，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就是这样的。

手稿早已不知道去向，我们都狼狈不堪，海水不停的从头发沿着脑袋滴落。转头往岸上去的时候一个类似保安的家伙对我们说，先生，请不要往海水里扔垃圾。

回房间的路上我想，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制品，以及过长时间看电视有害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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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在城镇里分别了。他说：

”他们没有名字，自称的也只有一句话：‘Iamoneofthem.’

偶有其他少量知道他们的士兵见到他们，也会敬上礼，悄悄的说一句：’Youareoneofthem.’

他们是没有希望的年轻人。他们骁勇，尽管他们的骁勇是因为他们不想要后路；他们年轻，尽管他们的年轻也出于没有希望。他们的没有希望，也绝不来自于贫穷，饥饿，对现实不满，或对生活感到乏味。

他们单纯只是，一批做的事不会有希望的年轻人。“

他往西上天桥，我往北过人行道。天气和海水一样温热，但我想用漫画里的波浪线表示自己不住的颤抖。

47

一整个月里，队长看着气喘吁吁的我跑在训练场上。队长讲话慢里斯条，反倒是只来过一次的戴眼镜负责人讲话健步如飞：他负责收钱发钱，接取活动，安排行程，印假护照，并不参加队伍里的任务。负责人再次向我吐字如珠的重申，一年雇佣兵有两期，一期三个月，每期之间也是三个月休息，出境入境的事情他安排，平时的身份都是电视台工作人员，现在的我的训练期就是他们的休息日，假若期间不想参加了，可以退出，但是任务期里的三个月不能退出，退出一律按负伤严重处决，任务期结束后发钱，你自己留一个账号，他人的账号也留一个，假如你没有回来，钱会去到另一个账号上，好了还有没有问题，没有我走先了。当中我甚至还没有插上一句话。

训练场离现代生活有很远的路程，占地面积广阔，有足球场大小的草地和跑道，实战模拟的小丛林和民房。这是一支很传统的雇佣兵，训练里只有一小部分现代战争的新东西，大都是力量，意志，射击，近身格斗，想必真正任务期里的任务也是在丛林，或是不发达地区里，没有办法用上更多的高精密仪器，但这也大概是这队雇佣兵有存在的意义的地方，用自己的机动性贴身战斗，或是默不作声的多天埋伏，外加上自己不留后路的意志。但奇怪的是，草地跑道射击场丛林里的民房都是新设计新建造，精致新潮现代化，颜色也多清淡冷淡简约色，断然不像大多数城市街道和乡村的杂草色，旧木色，鲜艳色混杂的脏色调。尤其是跑道另一头，地势更高的建筑里的大阳台，里边有游泳池，以及再往内部全透明玻璃里做好的一层高的拳击房，厨房和一排休息房间，都像是不久前才建好，并按时打理了。很难想象整个训练场外四周包围的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偶有一些野花，但想要完全走出去，去到打渔的小市场，也要驱车花上多半天的时间。这像个平原，又不像平原，没有河，没有野生的动物，这是个”广阔的天地“里荒无人烟的杂草中，一片中学大小”地球实验室“，好像把宇航员送进”模拟火星实验室“里生存一样，这里把没有希望的年轻人送进了”模拟现代地球实验室“，还造在”希望的荒野“上。但里边只有环境是现代的，并没有几个人。

假如这个大阳台在高层，外边是城市，是海边，她会是我想要的房子，但她不是。游泳池旁的空地可以在不高的视角下俯视训练场，它比训练场高了好多级台阶。队长大部分都在这儿监督我，偶尔下来示范。训练很严苛，虽说他们不给自己留后路，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会上去送死。现在的训练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其他老队员都在休假期。我只有在听到能休息的时候，倒在草地上，获得巨大莫名的充实感，哪怕脑袋空空如也，却容不下过去，现在，或是未来的一点儿思考了。

我步履蹒跚的踱着脚，走到队长躺的老板摇椅旁边，一股脑的大字躺在了地上，我想躺进近在咫尺的游泳池里，但我没有办法移过去了。我能走到这儿，说明一天又要过去了，很快星星便会缓慢的放射出她的光点。

队长问我：”你在想什么呢。“想必是看到我闭着眼睛，胸脯剧烈的喘气抖动。

我没有在想什么，脑袋仍旧空空如也，身体上的疲惫放慢了思考。我应该想点什么，但没有思绪，脑袋没有去尝试告诉我此刻该想点什么。于是我舒缓自己，睁开眼睛，天边挂着漂亮的晚霞，待我再眨一次眼睛，却猛想起A皱起的眉间纹，比晚霞的边际还要漂亮的，让她欲言又止的眉间纹，一小会儿后又跳跃到她坐在地上抽烟时，剧烈咳嗽而抖动的胸口。

队长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和要张嘴的口，拦下了我：”还有的想啊？“侧过头来，就马上张开手臂，伸向训练场：”那就继续练吧。“

晚上游泳池的摇椅边上生起了火堆，火势把不远处的透明落地窗映照的通红。我蓦然的想起了A在夜里对着落地窗左右摇摆自己新买的裙子，倘若是在这儿，我从训练场往上望去，火堆会在中间把她照的火红，她会是宗教仪式，而我会是宗教般的狂热。队长把脸凑过去点了一支烟，看着我从房里里搬出另一个摇椅。

我也凑过去点了一支，火堆相对于人的体型实在是大了点儿，烧的脸好像心一样噗通噗通的要跳。“像在家里用煤气炉点烟。”队长评论到。

“傍晚你在想什么呢？”他又问。

“皱纹。胸脯。”我也能把身体靠在了摇椅上，还真不错，能看着白天自己的训练场。

“真变态。”他笑的真诚，“你还真能想。”

“是啊，不该想的。”加练倒让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都看过电影吧，”他憨憨的笑，“打仗的电影里，总想着从前的事儿，甜蜜的画面的，对美好生活的畅想的，你都知道会怎样的。”

“单纯一点好。”

“是好。”他抽的慢吞吞的，和讲话一样，把烟头儿远远的扔进火堆里，又抽出一支。

”九叔，我想问九叔。“我想问。

”谁儿？“他走去火堆那儿，好像点雪茄似的，一边在火堆里点烟一边不停的往外喷气，火光也暧昧的亮一点暗一点。这火光的变化让我觉得有点饿，可是我刚刚已经吃过鱼了。

”就是带我来的那个人。他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首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这儿有的只是编号。第二，难道他比皱纹啦，胸脯啦还要重要？“

”我来这儿其实是因为......“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可不是面试工作，你搞清楚自己以后在这儿会做什么，就好了。“

”我猜他来的时候你肯定也这样和他说过吧？他是一个很......“

”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不会去知道。“

”过几天会有新人过来，”他又说。“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

”要训练他们。“

他拔走我的烟，又朝训练场张开手臂：“继续吧。”

48

我只好负重继续奔跑在训练场上。队长站起身，远远的冲我喊：“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哎，别停下来，继续跑。”

“活下来，拿钱。”我控制着自己的气息，朝他喊，这里是离摇椅最远的跑道。

“可以了。上来吧。”

他把先前摁灭的烟还给我，又开始说：“任务期里不能抽烟喝酒搞女人等等等等，你参照中学生行为守则就行了——跳过不能携带管制刀具那条。其实在那儿你有没有烟酒可以用得上，你知道就好了。战场上假如有受伤严重的人，能带回来的就带回来，没有办法的就地处决，”我还坐不稳，腿部的酸疼持续了很多天。他又说，“你们以后会有编号的，新人员的编号都是往后的，按照进队时间的倒序，也就是编号的倒序，一个一个决定是否应该处决眼前的负伤人员，前胸补枪，不做交谈，敬完礼马上执行。每个人都认定他还有救，才送去救治。”

自杀游戏

“假如每个人都不愿意开枪，都觉得他还有救呢？”

”我是最后一个，我想你有‘好好活着’和‘小伤不碍事’的定义，我也有判断是普通伤病还是人人的负担的能力。

”那要是你不行了呢？大家都不愿意对你执行规矩呢？“

“你很喜欢搞明白啊，那你来。”

“别别别，我就是问问。你们这样，战场上不会有想要逃的人吗？”

”想逃，现在就该逃，回到你不热爱的社会中去。战场上逃嘛......“

”我不明白，既然都带回来了，又何必要处决呢？“

”他还活着，救他回来时士兵信条，处决他，是队伍规矩。“

”但他以后也还可以生活呀。“

“是其他人的麻烦，你的，我的，所有人的。心理残疾也是麻烦呀。”

49

”我觉得在这儿都有心理残疾。“我说。

他笑笑：“所以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心理残疾了么？”

“我觉得，这是一个自杀游戏。”

他问我：“你觉得我们是邪教吗？”

“是，”我睁大眼睛。“电视里经常有说，许多邪教，传销组织以及恐怖组织利用年轻人的......”

他笑的不能再真挚了：“亲爱的，这叫战争。”

他觉得这是一次很值得开心的对话。我只好问他们的战争都有哪些，是不是保家卫国，建设现代化。他说差不多，一般是统一别人的祖国，我们的祖国很太平，制度有人忙着创新，市容市貌有人改造，扫黄打非有办公室，活捉林志玲也大为有人，国家顶多需要你抗洪救灾......大部分时间都在境外。

“你每天都在训练，“他依旧说得很慢，”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在战场上不必想着逃出队伍的规矩，也能全身而退。假如身边的人不能，我希望你不要替他们遗憾，举起枪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你拖得越久，他们想的越多，就会越后悔；假如你不能，你也不要替自己遗憾，这是你来之前就该预料到的。”

“有人逃走过吗？”

“有。”

“有人不愿意举枪击杀队友吗？”

“有。”

我没有再询问细节。这个世界，我都终将会一一看见的。

50

确实来了几个新人，我得以减少了一部分训练，更多时间花在了实战模拟和技巧里。当然，很有更多时间花在了游乐上，比如和队长驱车去遥远的打渔市场里抓海鲜，或是研读一下《闲情偶寄》，看看除了喝酒吃螃蟹外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果不其然，李渔开始讲尤物谈女人了。晚明文人大多爱奇，假若那会儿兴LSD之类的致幻剂，七八十年代的嬉皮士们开展的便是明代文人的文化复古运动了。但他们的情寄让我感到恐惧，让我不得不自发在训练里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留下，在近身格斗失误的一瞬间被击倒时强硬的让脑袋做出反应，在丛林里实战模拟里只有凶狠的扫视着一切的眼睛，不敢再想半点雅情。我知道它们，但我不能想，一想便会有对死亡无比的恐惧。

这是恐惧，但我不能告诉自己那是恐惧。

队长显然没有这样的困扰，除去和我几天去打渔一次，他最大的消遣便是在训练场外，半人高的漫天杂草里。杂草的面积广阔，风儿常常把它们吹的左摇右倾。队长常常开着摩托在杂草里奔驰，杂草遮住了很多摩托的细节，远远看就好似他漂浮在了杂草里。

我们没有很多机会看到他在丛中漂浮，我监督新人们训练，只能远远听到他一边发出“喔”的长音，听起来他很享受在中驱驰的快感。晚上他不会因为周围的灯光黯淡就停下来，开着夜灯，漫无目的的在没有边界的杂草里继续开着，喊着，只是带上了头盔。

来的几个新人没有在星星升起的时候休息的权利，普遍会加练到深夜。他们都还十分年轻，和队长一样，比我稍长几岁的样子。和队长不一样的是，他们都不可一世，满不在乎，侃侃健谈，对生死也只是语言和表情上的轻蔑。

队长把摩托车停在了台阶的旁边，似乎对新人们的表现并不满意，做手势让我给他们继续加练，自己在昏暗的两人高的灯下脱下厚重的，防止被杂草割伤的外套，跟个宇航员似的。我问他这是不是一种体验生活的方式，通过漫无边际的杂草，漫无目的的驾驶，以小见大，影射当今世界生活的人们的迷茫，恐惧，和无助。

他费劲的拿下重重的头盔：”你说什么？“

队长也会教我做鸡尾酒，很唯心，形而上的鸡尾酒。他做出一整排的鸡尾酒，说基酒调配物拿捏得当，就好像做出了一句话，他人喝到了一句话。我拿着细勺一一品尝过，确实感受到了队长说的一句话：你喝多了。因为我已经短暂的无法分辨酒精的味道了。

在我也做出一排奇奇怪怪没有名字的鸡尾酒时队长将几个新人带了回来，他们显得很兴奋。夜已经很深了，火堆也暗了下来，他们凑上来叽叽喳喳，缠着队长问战场上的事儿，他们对我显然不在乎，觉得年纪比他们还小，断然没有什么经历，不值一提，只是看着队长才肯在我名下训练。这是他们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但队长并未对他们的问题有任何回应，看我做酒拿东西都用上白手套，问我是不是有洁癖，慢里斯条的拿着细勺尝我做的酒。新人们见他未理睬，自顾自的互相讨论，转述自己的过去。他们想要表达自己的欲望非常强，无非都是过去遭受了多大的苦难磨难，感情状况如何，轻描淡写的谈生活上的不满。我尽量模糊化他们的声音，不愿再想，听闲情，他们会磨平我的意志，机械的往马克壶里继续加上酒和配料。可其中一个家伙走过来大声的对我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杂草怎么会是漫无边际的呢，它和宇宙，和人的生命一样，肯定是会有尽头的”。

我回到房间，给琳发了一封邮件，问她有没有喝过除了“好喝”、“不好喝”、“没知觉了”以外的酒能带来感受的酒，便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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